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文 | 叶伟民
写文章这事,是开头难,中间难,结尾也难。然而,开头之难和结尾之难又是不一样的。就像一段旅途,如果进山处就上了10把U型锁,我不去就是了,立即改计划还来得及。
但是你一开始不说,还用香花美景做诱,待我走到日落黄昏才大闸封山,时间也花了,心情也耗了,最后却落得一个功亏一篑,你说这种难绝望不?
写文章结尾就是这样,前面手风再顺,结尾出不来,也只能烂尾搁置。海明威在写《永别了,武器》时,也遭遇结尾的诅咒,重写了39次才了事。
这个困局怎么破呢?那就一招走天下,用万能结尾法——空镜法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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空镜法源自电影,即在情感或情节高潮之后,突然转向看似无关的环境描写,如同水墨画的留白,激发读者的想象,以达"言有尽而意无穷"的美学效果,或像留下一首"未完成的交响曲"。
我们先来看看以下两个名作的结尾,就是典型的空镜法。
1、余华《活着》的结尾:
炊烟在农舍的屋顶袅袅升起,在霞光四射的空中分散后消隐了。
女人吆喝孩子的声音此起彼伏,一个男人挑着粪桶从我跟前走过,扁担吱呀吱呀一路响了过去。慢慢地,田野趋向了宁静,四周出现了模糊,霞光逐渐退去。
我知道黄昏正在转瞬即逝,黑夜从天而降了。我看到广阔的土地袒露着结实的胸膛,那是召唤的姿态,就像女人召唤着她们的儿女,土地召唤着黑夜来临。
2、汪曾祺《受戒》的结尾:
芦花才吐新穗。紫灰色的芦穗,发着银光,软软的,滑溜溜的,像一串丝线。有的地方结了蒲棒,通红的,像一枝一枝小蜡烛。青浮萍,紫浮萍。长脚蚊子,水蜘蛛。野菱角开着四瓣的小白花。惊起一只青桩(一种水鸟),擦着芦穗,扑鲁鲁鲁飞远了。
汪曾祺《受戒》/网络图
这么一看,是不是很简单?从形式上是的,总之如果你写不出结尾,或者写不好有意境、有回响的结尾,那就大胆用空镜法,保准没错。
不过,刚才说“形式上很简单”,其实是留有后话的,要用好空镜法,只要抓住“关联”和“激发”两个关键词即可。意思是,要让这个空镜和主题有所关联,而且以此激发情感。
以上述《活着》的结尾为例,看看它关联了什么,又激发了什么。
余华在小说结尾没有直抒悲怆,而是将镜头拉远,定格在一幅黄昏下的乡村图景中,与整部小说的主题形成深刻的呼应。
像“炊烟、霞光、黑夜、田野、土地”等景物,是关联时间无尽、生命轮回的寓意,激发苍凉感、平静感,还有释然与敬畏等情感。
这个作品用空镜结尾有很多好处,既避免煽情,又能开放解读,让读者自己去体会“活着”的意义。作者不去直接言说痛苦,而让景物成为情感的容器,让故事看似结尾了,其实在读者心里继续生长,经久不息。
空镜法确实好用,但也有几个误区需要注意:
1、强行追求诗意反而陷入矫情
虽说空镜法能很好地构建意象,但所谓过犹不及,如果为强行追求诗意去堆砌悲情,反而会陷入矫情的陷阱。举个反例:
夕阳如血,染红了她的泪,也染红了整个城市。远处一只孤雁哀鸣,仿佛在祭奠他们死去的爱情。
这就是强行构建意境了,用力过猛,反而显得刻意做作,破坏了空镜法的含蓄美。
2、镜头与主题冲突
这个很好理解,比如悲剧结尾却用明媚春光的空镜,情感基调自相矛盾,场景与主题严重割裂。
3、描写流于俗套
空镜法虽然说手法明确,但是用什么景物非常灵活,要结合主题和情节,如果总用固定组合,就会沦为套路化描写,变得毫无新意。举个反例:
夕阳西下,天边的晚霞像火烧一般,他孤独的背影渐渐消失在暮色中。
这种“夕阳+晚霞+背影”是写作新手比较爱用的,一两次还好,但用多了,就落入俗套了。
好的结尾不是真的结束了,而是让读者掩卷之后,开始他的沉思之旅。当文字止步时,想象才刚刚启程。这就是空镜法的独到之处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