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老舍之子舒乙:父亲投湖后,在遗体旁静坐一夜,一生夹着尾巴做人
责编:步遥情感网2024-08-29
导读“天佑的眼被泪水迷住,猛一抬头,他看见了一个完全新的世界,有各种颜色,各种声音,而一切都与他没有关系,他的心中完全是空的,他只看见了护城河,与那可爱的水......”多年以后,老舍的儿子舒乙每一次读到《四世同堂》里这段主人公祁天佑自杀时的情景,就总会想起1966年那个冰冷的夜晚。1966年8月23日,当父亲老舍像往常一样来到文联上班时,忽然涌进了一帮青年。“这是老舍!大反动权威,老舍!揪他上车!”一阵嘈杂的尖叫声之后,老舍被一群年轻人用皮带抽打,经历了一整天批斗的他,满脸都是鲜血,满身都是伤

“天佑的眼被泪水迷住,猛一抬头,他看见了一个完全新的世界,有各种颜色,各种声音,而一切都与他没有关系,他的心中完全是空的,他只看见了护城河,与那可爱的水......”

多年以后,老舍的儿子舒乙每一次读到《四世同堂》里这段主人公祁天佑自杀时的情景,就总会想起1966年那个冰冷的夜晚。

1966年8月23日,当父亲老舍像往常一样来到文联上班时,忽然涌进了一帮青年。

“这是老舍!大反动权威,老舍!揪他上车!”

一阵嘈杂的尖叫声之后,老舍被一群年轻人用皮带抽打,经历了一整天批斗的他,满脸都是鲜血,满身都是伤。

回家躺了一个晚上。

8月24日早晨,他爬起来,换了一身白衬衣和蓝裤子,顺便整理好了自己带血的衣服交给了自己的妻子。

和衣服一起交给妻子的,还有老舍写给周总理的一封信。

然后,在舒乙印象中,多少年都没有管过钱的父亲,突然问了母亲胡絜青一句话:

“家里的钱还够花吗?”

在得到妻子的肯定答复后,他蹲下身子抱了一下舒乙的女儿,说:

“跟爷爷说再见”

然后他便推开门走了出去。

当时谁也没有想到,推门出去的他,等再次见到,便已经成为了一具冰冷的尸体,自此,天人永隔,永生不能相见。

当看到父亲沉下去的那个湖后,舒乙无声在旁边父亲坐过的临湖的椅子上坐了一天一夜。

一、我的父亲是个幽默的“怪人”

1937年,老舍从济南动身去了武汉,而这一年,舒乙刚刚2岁。

在孩子的眼里,父亲的印象是模糊的,唯有父亲临走前在自己手上绑的那根红头绳,还提醒着自己有一个爸爸,他在绑这根红绳子的时候,夸自己是个胖手腕。

六年后,老舍终于回家了,因为6年的隔阂,一脸严肃的老舍没有对着儿子作出什么亲昵的举动,

但8岁的舒乙还是对这个沉默寡言的“父亲”很感兴趣,天天粘着他,彻底变成了一个“跟屁虫”

在舒乙眼里,这个父亲真的是太怪了,当年的很多家上班都流行穿中山装,但留过洋的父亲却要穿西装、打领带,还有大头皮鞋。

然而每一次在家里的时候,他却常常一幅满族人的打扮,通常是一件狐狸皮的对襟大袄,脚上要么是一双布鞋,要不然就是一双毛毡子拖鞋,整个看起来就像一个旧社会的中国老头。

除了穿着异于常人,他的日常行为、兴趣爱好也在儿子的眼里说不出来的“怪”。

他从不拉着舒乙的手,两人总是一前一后地走着。

小小的舒乙跟消瘦沉默的父亲身后,盯着他那双歪歪的布鞋鞋跟,走遍了北京的公园、茶馆、澡堂子。

虽然在舒乙眼中,父亲是严肃的,但只要家里来了客人,或者是他带着舒乙见朋友的时候,父亲就会立刻变成了一个最幽默、热情的,很有意思的人,

每一次说到兴起,大家都会不由自主地停下来,只静静地听着老舍一个人说话。

除了志同道合的朋友,他似乎还有一种天性,能自然而然地和劳动者们打成一片。

舒乙小时候家里住平房,常常过不了多久就需要上房顶补瓦片,拔草。每一次瓦匠们干活的时候,老舍就安静地在房间写作。

可当瓦匠们活干累了下来休息的时候,老舍就立刻跑过去,一边与他们一起抽烟喝茶,一边和他们谈天说地。

在舒乙的印象里,父亲老舍除了喜欢和朋友聚会,还特别喜欢朗诵,常常在家里大声朗诵英文小说,诗歌,也朗诵自己写过的作品,

他写过那么多著作,但自己最喜欢的,还是《四世同堂》、《离婚》与《归去来兮》。

除此之外,老舍还特别喜欢折扇,无论刮风下雨,天晴天热他都是扇不离手,如果一天内他要参加三场不同的活动,那他一定要带三把不同的扇子。

尤其是当年见毛的时候,天根本都不热,但老舍一定要摇动着他那把扇子,惹得毛一直盯着他的扇子说话。

小时候舒乙从没有得到过父亲的亲昵的关爱,也没有得过父亲的认可与表扬,但当他长大了,父亲开始变得慈祥起来,还开始在朋友面前大肆夸奖他。

因为舒乙考上了苏联的大学,专业是从木头里提取酒精,老舍得知后非常高兴,见人就说:

我儿子了不起!他学的是用木头造酒的,以后我们家的桌椅板凳都要全让他用来造酒了!”

“幽默的怪人”老舍,成为了舒乙成长过程中的快乐源泉,只要一闭上眼睛,仿佛就能看到那个带着自己走遍大街小巷的消瘦背影,看到那双穿着布鞋的脚后跟。

那也成为了舒乙一生难以忘怀的温暖与安全感,只要有父亲在,舒乙就愿意跟着他走到天涯海角。

不用担心,不必说话,什么也不想,却能拥个整个世界。

二、太平湖里的悲剧

1966年8月24日夜晚,正在家里等待父亲归来的舒乙突然被通知前往太平湖,说出事了。

舒乙的脑袋瞬间懵了。

等他恍恍惚惚赶到太平湖公园里时,工作人员告诉他,白天椅子上坐了一位穿着白衬衣蓝裤子的老人,他手捧着一本《诗词》念了整整一天,晚上湖边没有人了,这位老人,便走入湖中沉了下去。

那本诗词一直浮在水上,但那位老人,却再也没有上来。

舒乙瘫倒在父亲坐过的那张椅子上,压抑不住的悲伤弥漫了他的全身,比起失去父亲的痛更严重的,是他内心里不断涌现出来的父亲的样子。

人们因老舍的离世而浮想联翩,纷纷猜测着其中的隐情,甚至不乏一些捕风捉影的桃色新闻,可当舒乙坐在太平湖的一天一夜里,他由最初的不解、心痛,到最后,终于一点一点想通。

在他看来,父亲的死,更像是一种使命。

舒乙认为这是必然的结果,通过多年对父亲的了解,他知道父亲身上还依稀保留着着古代的士大夫品格,

这样的人,如果风调雨顺家国康泰,他必定隐身世外,可若国家风雨飘摇、理想气节如同草芥,他便随时做好了献祭的准备。

早在民族面临生死存亡的抗战时期,老舍就写过一篇名叫《诗人》的文章,在那篇文章里,他曾经说过,

作为诗人,或者是一位文人,如果蒙受了巨大的灾难,会以身殓,就是以自己的身体来进殓,投水殉职。

舒乙后来看到了那篇文章,也是通过这篇文章,令他确认了父亲的死亡,是一种经过深思熟虑之后,自觉自发的选择。

他的死亡,带着一丝使命,那是他一厢情愿地认为文人的心不该被暴力吞噬,文字也不该成为政治牺牲品的深刻洞见。

自1949年老舍归国之后,他就积极地跟随党的号召,参加了数次文艺领域的批判运动,做了很多次“痛斥他人”,并以此表白自己与党和人民的立场一致的行为。

但内心深处,他早就对自己这样的行为恨之入骨了。

1951年10月1日,老舍发表了《新社会就是一座大学校》一文,文中说到,自己曾在天坛参加过一次控诉恶霸的大会,

当被批斗者押到台上的时候,男女老少都冲上去痛诉此人的恶行。

这时围观的群众被那种气氛所感染,纷纷在台下喊着

“打他!打”,

老舍惊讶地发现,自己和身边的一位知识分子,竟然也不知不觉地嘴里喊出:

“打!此人该打!”

他知道自己根本不认识那个人,自己的个性也向来文雅,可为什么他却忽然对那个素不相识的人充满了突如其来的仇恨,疯狂地喊出了那样的话?

一个文人敏感地意识到自己变了,正在由曾经的温情文雅快熔,逐步滑向仇恨、野蛮,赶尽杀绝的暴行之中,可他能察觉到自己的变化,却对那些变化束手无策。

而如今,被批斗的那个对象,轮到他了,这是否在他心目中认为是一种报应?

坐在长椅上整整一天一夜,舒乙陪伴着父亲老舍度过了最后一个夜晚,也回顾完了父亲的一生,终于明白了父亲的心,也理解了他最后的选择。

在太平湖里的这个夜晚,最终,也深刻影响了舒乙此后的人生。

三、做人,一定要夹着尾巴活

尽管父亲是文学大家老舍,母亲也是知名大学毕业的,生活在一个文学氛围浓厚的家里,舒乙却也始终没有得到一点点文学的熏陶。

哪怕是上学时候,所有同学都知道他是老舍的儿子了,他居然还不知道自己的父亲写过什么大作。

因为,老舍从来不将自己的喜好强加在儿子头上,他对儿子舒乙唯一的要求就是,希望他能有个特长,或者有一门手艺,将来能够养活自己。

舒乙初中时才开始零零散散地读父亲的作品,但当时也仅限于看热闹,看完了也就忘记了,从来没有深入思考过父亲的精神世界。

他一路读工科专业,毕业后也成功成为了一名工程师,在自己的领域里绽放着光芒。

可1966年太平湖的悲剧爆发之后,

1978年老舍平反,为了追忆父亲,更多地了解父亲的思想和精神境界,舒乙开始全面地阅读父亲的著作,探索父亲留下的每一个旧物的来源。

此时,距离太平湖的悲剧,已经12年过去了,舒乙偶然打开了一张前的老北京地图,

竟然发现了一件怪事。

在地图里,太平湖正好位于老北京旧城墙外,距离城内观音庵胡同仅有一墙之隔。

观音庵是舒乙祖母的住处,她曾在这里居住了十年之久。

正是这个小小的插曲,让舒乙找到了太平湖悲剧的答案,原来,父亲老舍是去找自己的母亲了,他想最后一次躺在母亲的身边。

这个发现,也令舒乙下定决心放弃了自己20多年的科研之路和小有成就的事业,开始了完成他人生中最重要的另一件事:

成为一名专门研究老舍的文学工作者,以研究者的姿态,审视父亲的一生。

当时,社会上充斥着很多风言风语,认为老舍走向太平湖,是因为母亲的告密,或是因为父亲婚外情导致家庭破裂。

而刚好在那场浩劫中,没有感受到来自家庭的温暖,最终万念俱灰地选择自杀,于是很多攻击舒乙家人的言论充斥在文坛。

除此之外,社会上还有这样的谣传,因为老舍写《骆驼祥子》的时候,受到友人的邀请,是在旅居国外时完成了这部小说,于是文艺界谣传,老舍将《骆驼祥子》的版权卖给了美国人。

对于这些言论,老舍的辩解犹如泥牛入海,根本没有人愿意相信,而这些也让老舍心灰意冷,走向了太平湖。

初听到这些谣传,舒乙非常愤怒,虽然这两件事当年发生时,他还很小,但他深知自己的母亲深爱着父亲,绝对不会做谣传中的那些事,

而父亲深爱自己的祖国,也绝对不会将《骆驼祥子》的版权卖给别人。

于是,他想过要为此打官司,捍卫父亲和母亲的荣誉。

但是,在深入品读父亲作品的时候,舒乙却一次次感受到父亲字里行间所蔓延的宽容与大爱,那些无须解释,无须辩驳的冷静与忍耐,也让舒乙最终放弃了打官司的念头。

从此,他笑称自己要夹着尾巴做人,不管别人说什么都不会在意,安静地做自己的事情,不想惹是生非。

而这,是他在研究父亲的作品时,领悟出来的道理。

浸润在父亲的作品里,舒乙感受到了父亲对老北京建筑、文化的热爱,于是,这种对父亲的热爱也成为了他毕生追求的志向。

晚年的舒乙,一直致力于中国文化事业与“保护”北京城这两件事,

在他的积极倡导下,中国现代文学馆新馆成功落成,还专门引进了大批影视人才,专门对老一辈作家进行采访宣传,为后世留下了许多珍贵的资料。

除此之外,面对老北京互通和四合院不断消失的现状,舒乙联合其他专家发起了保护北京历史文化名城的建议,

并在多年内一直致力于城市文物与文化遗产的保护,为国家的文化传承做出了大量的贡献。

多年来,舒乙都不愿意别人称他为“老舍之子”,不愿意借助父亲的光芒。

这么多年来,他始终默默研究父亲,为父亲正名,用一份内敛而严谨的方式,诉说着一份长久而深远的父子之情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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