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孙悟空那么能飞，而且自带导航熟门熟路，一个筋斗飞过去，把经书拎回来交给不就得了吗？悟空快递，使命必达，何必费那么大劲呢？”这个有趣的提问，来自评论家李敬泽，这是他打小阅读《西游记》时，心中生成的疑惑。近日，译林出版社推出他的新作《空山横：讲演集，关于文学关于人》，收录其中的《北京雨燕以及行者》一文，涉及了对孙行者悟空的解读，他的本性是飞，有着翱翔长空的青云之志，他也终于学会了落地行走。飞在天上、走云路能解决的问题就不是问题，人之为人必须走本路，在大地上用双脚一步一步走过去，在人世的苦、人生的难中走过去，这才是道成肉身，才算得了真经，这是他在阅读《西游记》时的理解。李敬泽如“青鸟”穿越般自由联想的写作风格，被华东师范大学教授毛尖称为，这是人类能够与ChatGPT竞争的写作风格。
从烟火人间，扯出文学星图
《空山横》是李敬泽首次结集出版的演讲集，收录了16篇有声的文章，内容涉及文学与人生、自然与科技，他从北京雨燕联想到曹雪芹的深邃、鲁迅的犀利；从跑步、鹅掌楸联想到文学中的“有我”与“无我”；从杜甫如果有手机联想到诗歌中时空上的阻隔，移动通讯时代自我与世界的充分连接……近到生活中日常之物，远到天上的日月星辰，古与今、新与旧，经典文学、古雅戏曲与沸腾“抖音”、人工智能与生态环境；这一切共存于李敬泽眼中的时代面容和烟火人间，都成为他展开思想的材料，与读者对话的内容。
《空山横》中的文章是一种极具个人风格的文体，看似离题万里的讲述最后都能回归主题。《北京雨燕以及行者》让读者体验到天高任鸟飞的开阔意境，他从北京城中飞过的北京雨燕说起，比喻他理想中的作家，他俯瞰人类精神壮阔的普遍性，成为心怀天下的人，谈到曹雪芹和他的《红楼梦》；他从行者悟空取经路上腾云驾雾的云路与脚踏实地的本路，说到李白和杜甫不同的人生路径与诗风，他认为，年轻时的杜甫心高万仞，壮志凌云，历经岁月后的杜甫独行于人间泥泞的本路，“他艰辛地为一餐饭、一瓢饮而奔忙，为夜雨中的一把春韭、为人和人的一点温情而感动，他才看得见‘三吏’，看得见‘三别’，在生命和生活的根部、底部，在寒冷、逼仄中，他的心贴向别人的心，杜甫之伟大就在于，他竟能把一切提炼为精悍的韵律、提炼为诗。”
演讲集的写作起于李敬泽的演讲，它首先是说出来、讲出来的，没有现成讲稿的演讲方式，不仅考验了李敬泽的积累与才情，更展现了他独特的文体建构能力，毛尖认为：“这是人类能够与ChatGPT竞争的写作风格，他能从王维的诗歌进入西欧的短篇小说，从打工文学谈到小说中的壁橱。他从历史数据库中调取材料的能力很强，还能打通小说、散文、随笔等文体。”评论家黄平以《作为哪吒的文学》为例，分析李敬泽的文章中蕴含着深厚的古典文学传统，“读《空山横》，我立刻想到了古文大家韩愈、柳宗元、范仲淹、欧阳修等等，李敬泽行文对古典文学的深刻理解和现代转化，叩响了中国古典文学的传统”。作家孙甘露认为李敬泽的写作既是现代的观察，也有中国传统文人的古风。
演讲不能沦为乏味的“发言”，而要成为蕴含着“意外”的事儿，李敬泽坦言：“我不想事先把讲稿准备好，而是想逼着自己，让自己保持着一种紧绷的、敏锐的、情急智生的状态。”演讲完成后，他在修改录音整理稿的过程中，能够发现自己演讲时的线条、劲头、对象感，某处的真情流露、情绪高涨。这是他特别喜欢这类文章的重要原因之一。鲁迅在《魏晋风度及文章与药及酒之关系》中展现出“漫天扯开去”的写作方法，从不相干的事物中扯出个流线型，扯出文学星图来，李敬泽表示，自己的写作和演讲都深受鲁迅文章的影响。
敏锐捕捉话题，面对不确定
《空山横》直面了我们这个时代重要的话题，比如AI写作与文学写作，大数据与开放的心态，文学传播与自我认知，还有日常生活与自然生态等，评论家杨庆祥认为，“这是一本时代之书，超越了文学批评的范畴，敏锐地捕捉到我们密切关注的话题，让读者感受作者思想的痕迹、思考的过程，看见一个生动有趣，与世界和他者进行对话的人。”
我们随时面对这个世界新的经验，面对预想不到的问题，演讲是一种直观的对话方式，是用声音来召唤那些心灵相通的听众与读者，一起来观察世界和生活，完成自我认知的过程。李敬泽直言，他喜欢不确定性，“在我的演讲中，不是把结论输出给你，教给你，而是我站在这里，我对这个世界也充满了好奇，也充满了不确定，我愿意和你们一起来面对这个不确定，咱们飞翔起来、滑翔起来，看看最终落在哪里。”
在算法和大数据影响着我们的认知方式的时候，青年受众不会简单地接受结论，而是更关注思考的方式、思想的过程，李敬泽这样的演讲方式和文章受到青年读者的青睐。当下传播媒介的多样性拓宽了文学传播的方式，不少文化领域的从业者关注着跨界、破圈、流量这些文化现象，如果流量能够使得作家作品的影响力扩大，那就是一件好事，但作家也不必为此焦虑。在李敬泽看来，有读者喜欢自己的书，有机会与读者面对面交流，在文化生态里与读者建立一个“小的共同体”，是今后文化生态长期持续下去的一个基本的条件。
作者：王雪瑛
文：王雪瑛 图：出版社 编辑：宣晶 邢晓芳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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